中文 兽人 沙漠大蚯蚓

伊格赞姆是个城市，里面住着许多小猫咪。伊格赞姆外面是一片没有边际的沙漠。谁也说不清沙漠里都有什么，因为谁都不会去。
如果真有猫好奇心旺盛，想亲自到沙漠里看看，其他的猫会齐刷刷地跳出来阻止他。这是因为伊格赞姆有个传说，说那沙漠里有一种大大的蚯蚓，小猫在沙漠里待太长时间，就会被突然冒出来的蚯蚓吃掉。
在伊格赞姆还不是城市的时候，这一传说就已广为流传，直到城市时代也没有消失，也没有谁觉得这会消失。同时不会消失的还有那些年轻猫咪日益增长的好奇心。不论是什么时候，总有些不经世事的小猫，想离开城市去沙漠看看。
小小就是只想去沙漠的猫。在离开城市前，小小觉得这是个壮举，他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大家，但考虑到这是个惊世骇俗的想法，就只委婉地在吃饭时候说一下。可再委婉，惊世骇俗还是惊世骇俗。老猫们听了小小的话，都觉得像是饭里吃到沙子，他们停下碗筷，站起来七嘴八舌地对着小小说教。这些说教汇成了一片云，这朵云跟着小小三天三夜，动不动就会下场雨，把小小搞得非常狼狈。这之后小小变得很乖，大家以为小小正常了，谁知后来小小还是偷偷去了沙漠。
小小是只橙黄色的小猫，他有着水蓝色的大眼睛，老猫们都觉得他很可爱，觉得他未来应当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。顺便说一下，这里的说的人，是真正意义上的人。在伊格赞姆成为城市之后，许多聪明的猫变成了人，这些人会很强大的魔法，他们时常在城市的楼顶施法，有的说：“老子要风。”于是就开始刮风，有的说：“给老子下雨。”接着就来了场阵雨。这些人类改造的都是整个城市的天气，和老猫的口水云一比就有些高不可攀。因此老猫们茶余饭后总会谈论这些人类，接着觉得自己很是渺小。小小从不讨论人类，他不喜欢这些生物。他觉得这些人类有一样的皮肤，一样的身材，还都穿着笔挺的西装，像一个流水线上出来的金属棍子，冷冰冰的，并不好看。小小本想站起来说出上述思想的，但一想到上次那朵云，他就没有多说。
人类拥有强大的力量，因此崇拜人类可说是猫之常情，但小小看上去却没有这种性情，大家就觉得他是个异类，需要教育。所以即便小小一言不发，他的头上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一朵云，下场雨把他变得湿漉漉的。小小成天湿漉漉的，在内心中就渴望起干旱来，再加上原先就对城市里无孔不入的人类非常厌烦，于是他就更加强烈地想去沙漠。
后来小小离开了城市，跑到了沙漠里面。到了这一步，老猫们就苦思冥想出计策。自从村镇变化，人类开始呼风唤雨之后，那些老猫们唯一的理想就是小小。如今小小跑到了沙漠里，就有被大蚯蚓吃掉的可能。这样老猫们的理想就没有了，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。于是他们派出了一只叫做不不的老猫。其实不用他们说，不不也会骑着越野跑到沙漠里。因为他就是专门干这个的。
不不老早以前就常跑到沙漠边缘去解救那些出走的猫，他遇到这些猫就会苦口婆心地劝上一阵子，其间不乏悉心照料。一般小猫在沙漠中跋涉过长，就会缺水断粮，接着还会想到沙漠里有一只会吃掉小猫的蚯蚓，便陷入绝望和恐慌之中。这时候不不只需伸出援手，那些猫就会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，浪子回头，回到变成人类的道路上，从此不提沙漠。
不不的越野车在荒芜的沙漠中跑了两个小时，这是一件很不开心的工作，沙漠里没什么景色，全是略带惨白的干沙，除此之外也只能感觉到机车不间断的嗡鸣。骑在这样的地方，能做的只有在困惑中抱怨：“你说这些小猫怎么总会跑到这些地方呢？”
小小此时安安静静地坐在沙丘上。遥远的地方，飘在空中的是一片海市蜃楼。那是一座偏深色的宫殿，看不出那是蒸汽朋克的，赛博朋克的，还是别的什么朋克风格的。宫殿附近有许多小点儿在晃动，莫不是那个宫殿周围有其他的猫？小小开始想象这个宫殿，想象这个宫殿所在的国家有着怎样的国王，想象这个国家有着怎样的文化和生活，他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宫殿里的国王，或是里面的一位科学家，也可能是路过宫殿的一位商人。他开始以这些线索创造自己的故事。于是太阳从正中间转到了西边，云彩渐渐泛黄。
忽然那些海市蜃楼消失了。小小的故事一下就断掉了，同时他还听见远处响起了车辆的噪音。他回头便看见了沙漠某处的尘土成沿着直线飞扬起来，好像条黄狗尾巴。这是不不驾驶的越野车所致的，车上的不不心里仍在抱怨着。小小看见了越野车，转过头就跑，同时他也在困惑中抱怨起来：“难道他们就不能不追上来吗？”
当然，小小的速度毕竟比不上越野车。没多久，那辆车就开到了小小面前，还泼了他一身的沙子。
不不追到上了小小，就停下车，慢慢解下安全带。此时太阳斜在西边，那边的云彩像泡过红酒的白花。东边的某些地方则隐约有了几颗星星。而此时不不硕大沉重的越野车横在小小面前，在这种情景下，年轻气盛的小小产生了一种错觉。
不不从车上走了下来，清清嗓子，要把自己准备好的道理告诉小小。可小小却先站了起来，没等不不说一句话，就自顾自地讲那些传奇故事。他说曾经某只猫组装出了一辆会飞的汽车，他用这辆车逃出了城市，那汽车飞过的道路成为一条彩虹。他还说有只猫，他拿着铲子，在沙漠某处挖呀挖，终于挖出了一座大城堡。城堡是金子做的，外面镶着一圈宝石。他凭着这两个传说，认为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城市里的老猫都是迂腐不堪的，他们的话不值得一听，城市的图书馆的书都散发着霉味，不值得一看。而小小自己，他会在沙漠中创造新的道路和村镇，只要自己的村镇获得了发展，那么自己就起到了表率作用，届时受自己的影响，越来越多的猫咪将奔向沙漠，他们将在那里创造新的村镇和城市。而伊格赞姆的历史也将就此改变。
小小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，他觉得自己拥有了太阳和星星的能量，这些能量可以轻易冲破不不根深蒂固的思维。只可惜，太阳和星星似乎都不擅长口语交际，所以小小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都表达不清楚，对不不起不了什么作用。这边不不尝试着做小小的思想工作，却始终插不上话，有时他会说出一句让小小语塞的话来，可接着又被小小用千奇百怪的说法反驳过去。很长时间后，不不和小小都没什么思想上的转变。最后不不叹口气，觉得自己来得有些早，就开着越野车离开了。小小长出一口气，此时他又看见了海市蜃楼，就继续悠闲自得地编故事。
夜幕下来了。忽然小小清楚地听见了一个闷响从某个幽邃的地方扩散到空中。这才知道这是自己的肚子饿了。他就离开这里，去找个有吃的的地方。不过沙漠里大多数场景都是一样的，往往走了大半天发现自己还在原地，要找个绿洲，拔些野菜吃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但小小却并不觉得恐慌，他信步往海市蜃楼那里走。小小知道那是海市蜃楼。他这是按着望梅止渴的原理，认为只要一直看着海市蜃楼，就可以忘却饥饿的感觉。可他没走多远，海市蜃楼就消失掉了。于是小小身边只剩下白茫茫的沙子、一片冰凉静谧的星空，还有肆虐在肚子里的饥饿感。
饥饿感在小小的脑袋里不停地重复着“吃”这个字。“吃”这个词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些不愿意想起的事。接着，他和大多数走入沙漠的猫一样，想起了沙漠大蚯蚓的传说。
他小时候就听说过关于沙漠蚯蚓的民间传说。他们说有只可爱的小猫，他很可爱，他有深色的黄毛，深蓝的眼睛，脖子上系着短短的绿色丝巾。当然，也可以直接说，这只猫长得和小小一样可爱。这小猫喜欢探险，他高高兴兴地跑到沙漠里想找到一些宝藏。他在沙漠千篇一律的景色中走着，忽然看见了海市蜃楼，而且他以为那是真的，就一直往前走，完全没注意到脚底的沙子在翻动。往前没几步，他脚下的沙子里腾空冒出了一根粗粗的绳子一样的东西，他呈现着半透明的暗粉色身体，可以看见带着泡沫的东西在他泛红而透明的肉里穿梭，这就是巨型蚯蚓。小猫吓得要跑，却被大蚯蚓缠了起来，身体动弹不得。小猫声嘶力竭地喊叫着，但蚯蚓好像没听见似得，不慌不忙地做进食的工作。他先张开巨口，从小猫的脚爪吃起，小猫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腿进入蚯蚓的肚子，那只小猫咪吓哭了，他失去了神智，本能地挣扎，用前爪不停地扑打面前的沙地，扬起了漫天的飞沙。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落入蚯蚓肚子的进程慢下一分。没多久，小猫的身子和手臂也进入了蚯蚓的肚子，他只剩一个脑袋呆在外面，眼泪从他蓝蓝的眼睛里流出来。没多久小猫的头也不见了。最后蚯蚓静卧在沙漠中，他的身上有一部分隆起，这隆起向他身体后部分缓缓滑去。里面偶尔会发出带有哭腔的“嗯嗯”声。不久，那隆起缓缓地消了下去，什么动静也没有了。蚯蚓也钻回了土地。空空荡荡沙漠里的只剩下风沙的声音。
在老猫们的思维中，任何小孩子听了这个故事都会感到害怕。因此老猫就会讲这个故事给小孩子听。因为懂得害怕的孩子总会是乖孩子。小小现在也感觉到了害怕，但这害怕不仅是因为会被蚯蚓吞掉，还因为被吞掉的过程中他会不由自主地一把鼻涕一把泪；还会失去理智用手本能地拍打沙子；最后还会带着哭腔发出一种闭着嘴才会发出的声音。他想不出如果这只猫是自己，会是这样一种诡异的情景，接着他就会从心底产生一种一言难尽的不适感。
这之后，小小难受极了。他想起自己会因为被吞掉而变成那副模样，就觉得不舒服；想想自己会因为害怕变成那副模样而逃回城市，他也觉得不舒服。小小在沙漠凄凉的夜晚里走着，心里不管按哪个思路想都会觉得不舒服，长期受到这样的夹板气，小小就变得犹豫不决，也变得敏感。同时，食物短缺让其不断地感受到深深的饥饿。他越发的心力憔悴了。
另一边，不不回去后和老猫们汇报情况。汇报的位置是城市里的一座小菜馆。不不来到一个三只老猫组成的桌子前，随便点了些菜。
小小虽说留下了不少话，可是不不在汇报的时候做了一些简化处理。他只挑了那些不不说得比较离谱的部分。无论如何这一部分都比较好记。至于还算有道理的那些，他觉得没必要讲。
这里介绍一下这三只老猫。坐在不不正面的是一只粉红色的老猫，穿着毛衣。斜对面是一只灰猫，穿着西装带着眼镜，他的面前放了许多报纸。第三只猫是只黑猫，他穿着长衫，吸着烟斗。
黑猫拍着桌子，高声叫到：“这小子，反了！”
灰猫翻动报纸，摇头用细细的声音说：“哎呀，这孩子真让人丢面子。”
粉红色的猫则唉声叹气地说：“我对他那么好，为什么这孩子就这样对我们呢？”随后粉红猫就开始说起一些回忆里的事情，说他带着小小上学，他带着小小去游乐场玩。他越说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，而黑猫也就越生气，就拿起烟斗猛敲桌子，说：“这孩子，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。我们现在一定要用一切方法让他听话。”
接着，灰猫也在一旁议论：“是啊，他都不正常了。你看现在他在沙漠里为沙漠说话！他可是城市里的猫。城市里的猫只能变成人。”
黑猫说：“我觉得小小是听话的小小！否则我不承认他是小小。”
灰猫也说：“我觉得小小只能待在城市里！否则我不承认他是小小。”
最后两只猫突然小声合计起来：“要不我们自己造一个小小？把那只小小杀掉？”
此时沉默多时的粉红色的猫连忙站起来。用震耳欲聋的喊声叫到：“绝不可以！”
这叫声效果显著，黑猫和灰猫被这动静搞得暂时失聪。可他们依然带着质问的目光盯着粉猫。粉猫被这么盯着看，就觉得很不舒服，才慢慢坐下。他转过头，对不不说：“小小兴许只是有些不大懂道理，只是他这样一直在沙漠里，又渴又饿，还可能会遇上沙漠蚯蚓。我不希望他有个三长两短。你再去到沙漠里，劝劝他，让他听话，让他待在城市里。这次态度稍微强硬点吧，不过别太伤害他。”
虽然这个策略跟原来没什么变化，可不不还是点点头。于是这些老猫就分散开来。这里顺便说一下，不不是个在伊格赞姆很长时间的老猫。伊格赞姆的老猫们知道，大家互相交流时，有些猫总会说些难听的话，这时候就需要将这种猫的声音剔除，而不不就有着听不见某些猫说话的能力。这能力很像是一种病，但这里的大多数猫都有这种状况，因此这就不算病了。在刚才的那段讨论中，不不就听不见黑猫和灰猫的话，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。所以不不也只记得小小又渴又饿，要让他听话回到城市之类的，让小小听话，让他回到城市是粉猫的意见，是因为小小又渴又饿，而不是因为黑猫和灰猫对粉猫施加压力，扬言要杀掉小小。
不论是这个讨论还是小小的离开都没给这个城市发生较大影响。不过因为某种力量，城市也确实在变化。比如城市周边出现了不少新的市镇。这些市镇大多是像小小说的那些传奇故事里的主角创造的，其中不乏有人痛恨城市，也有的并不是很痛恨城市。不过这些市镇终究需要和城市中心连着。且只要城市里的人类愿意，他们自然可以将那些市镇轻易地并到城市里来，在那里面的猫咪们，若不加入城市，也就只能颠沛流离，到更遥远的地方建造市镇，当然新造的镇子依然需要和城市链接，住在里面的小猫又是也难免会和人类打交道。
没多久，不不又去找小小。因为粉红猫建议不不多一些理解，不不就降低了标准，觉得小小就算不到城市，能建立自己的市镇倒也不错。然而这次他看见小小，他还像上次一样孤零零地坐在一片沙丘上面，只不过这次远处没有海市蜃楼。小小看见不不依然要跑，并在心里嘀咕：“我为什么就没有越野车？”
不不追上小小后很不高兴，他问小小为什么没建好城市。小小说每年去沙漠的猫有千百只，而城市附近出现的村镇也每年就只有两三个，这件事没那么容易。现在的小小看起来憔悴多了，衣服破了，毛的色泽变淡，越来越接近沙尘的颜色，他的身子瘦了一圈，眼睛也变成了黄铜一样的颜色。这让不不看了心里不大好受。这次他继续和小小说话，可小小这次却没有打断不不的说话，他很耐心地坐在那里，耐心地听着不不把话讲完。不时地点点头。小小这次的表现让不不觉得欣喜，他看说得差不多了，就问：“小小，回去吧。”
小小茫然一下，他问：“已经说完了？”
“是啊。”
“我以后再回去吧。”说完转身要走。
不不感觉自己的心像煮着开水的高压锅。他追过去，又把刚才的大道理讲了一遍，中间还不停地问小小懂不懂，小小还是和刚才一样，不停点头，像捣蒜那样点，时间长了头还有点晕。
“我再问一遍，你回去吗？”
小小还是摇着头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说不清。”也不是说不清，只是小小早就讲过了自己为什么要呆在沙漠里，没必要重复。但大家总认为他什么都没说。
不不还不灰心，继续对不不重复着那永无止境的老生常谈。他们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其他内容。比如海市蜃楼，还有新的城镇。不不坚持说那些城镇是人类呼风唤雨的结果，他说那些镇子的主宰者肯定是人，否则他们不可能让那些小镇存活，那些小镇也不会连接到城市里面。
小小说新村镇的建设是离不开人，可大家仍然是以海市蜃楼的标准建造这些市镇。
但不不说虽然海市蜃楼很漂亮，但它们不可能离开人类的力量，最终这些村镇还是由人主宰，里面的任何事物都不可能脱离人类。
小小承认城市人类力量的重要性，他觉得这些市镇仍然具有海市蜃楼的特性。
不不看着人类的风雨肆虐了很多年，他始终不相信有谁能敌得过他们。而海市蜃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，永远是虚无缥缈的。
争论了半天，小小觉得他们都再自说自话，他不想说了，他现在只想抽空去看海市蜃楼。
不不看小小不打算争论了，就决定去说些实际的事情。他这次打算降低标准，他向小小许诺，变成人类也可以跑到沙漠里，而且蚯蚓不敢吃人类。他告诉小小沙漠的环境有多么恶劣，以及沙漠里的蚯蚓是多么的强大。
说到这里，小小沉默了。事情现在对他来说变得复杂，他除了要和城市作斗争，还要和沙漠作斗争——到现在他的肚子还时不时地发出一种深沉的回响。而眼前，不不显然不会告诉自己，怎么在沙漠里活下去。
小小最后还问了一个问题：“那个蚯蚓的故事是从哪传出来的？”
不不被这个问题问住了，但他却把这个问题抛开：“你不要转移话题。我要告诉你，你这样下去肯定没有出路。”
小小一直在沙漠中思索一些办法，比如他在沙漠中作诗，诗句是关于河流或泉水的。他有时把诗送给沙漠的风，有时送给天上的星星。偶尔他会听见有一缕风这样说道：“嗯，可以。”然后那缕风就消失了。他也会听到有一颗星星说道：“诶，还挺不错的。”眨一下眼他就不知道这颗星是万千星星中的哪一颗了。虽然如此，这一点点的鼓励还是让小小能在沙漠里继续前行的。同时也让他暂时忘记了沙漠里的蚯蚓和强烈的饥饿感。因为他相信一位诗人绝对不可能会被蚯蚓吃掉。蚯蚓是暴力的可怕的，而传说里的那只惨遭吞噬的猫又是失去了理智的。而诗人写的东西和谐而美妙，是用理智建立起来的，它们绝不会被蚯蚓破坏。
可是小小依然要思索，他希望不不会给他的思索带来些什么。然而不管小小怎么问，不不只会告诉他，人类是最厉害的，而自己必须回到城市。这答案总是唯一的，这样子是不适合思索的，小小不想再听不不说话了。然而不不依旧穷追不舍地在小小身边强调人类和城市，小小只好一个劲地说“是”。
可没想到，不不看出小小有应付自己的事情，就更加生气，他开始对小小的所作所为做了一个全面分析。他用城市的标准，将他所喜爱的一切说成废物，说成是毒物。然后骑上摩托回去了。
小小受到这样的指责，心里气不打一出来，于是就更坚定要做一只猫咪。但时间一长他又想了想，觉得不不说的回到城市变成人类后，再回沙漠作诗也未尝不可。
后来小小通过长途跋涉，去了城市的边境，他想找到那些小村镇，谁知那些村镇太小了，走了半天也遇不到一个，就算遇到了，里面的猫说：“村子里也正闹饥荒呢。”后来小小进入了城市，城市里的人类跑过来接待他，他们在小小面前打了个响指，小小忽然觉得自己突然从自己的身体里跳出来，而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了。接着他们让小小过来，小小就看见自己的身体走了过去；他们让小小用他的诗句写了一句广告，小小的身体就写了一句广告；然后他们对小小说自己是人类，小小的身体大声叫道：“我是人类！”。小小觉得这个场景糟心，虽然大家都说只要适应一段时间就行，但他还是拽着他自己的身体回到了沙漠。他回到身体后，再次感觉到了饥饿感。同时想起了刚才的一个问题：“那个传说是谁写的？”
是老猫们写的？老猫们为了让小猫们害怕，因此写出了这个故事。可又不该是这样，首先这个故事不仅会让小猫们害怕，也会让老猫们害怕。可以说，纵观伊格赞姆的历史，让所有猫咪害怕沙漠的就是这些故事，而在这故事出现之前，小猫是不会害怕的，不会害怕的猫绝不会写出这样的故事来。大家过得好好的，忽然写了一个故事让自己天天害怕，这不是找罪受吗？
是其他去沙漠的小猫写的？那些小猫看见了自己的同伴被吃掉的过程，或者是通过某些证据得出了同伴被吃掉的结论。于是他就回到伊格赞姆，写下了这些故事。小小想了想，又排除掉有小猫亲眼所见后写下故事的可能，因为这样可怕的事情就是听了也觉得害怕，如果亲眼看见难免会形成阴影。既然是阴影，那么回忆这件事，并如此详细的描述就有些不大可能。除非那些小猫毫无同情心，而且都是些抖S。那就是小猫们通过推论得出的，但这个故事的细节很详细，如果不是亲眼见到，恐怕是描述不出来的。
他继续在沙漠里走着，因为饥饿，现在沙漠里连海市蜃楼也不见了，小小彻底失去了目标。
小小想把这个烦心事按在心底。那些事情就像水面上的气球，好不容易按下去，又浮了上来。小小就这样充满焦虑地在沙漠中走着，不停地把这件事按下去，又看着这个事情不停地浮上心头。在这么个情况下，小小的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。
会不会，这个故事是被吃掉的那只小猫写成的？
不不又一次去了小餐馆，和那些老猫聚会。
老猫们这次又凑近，想听听那个小小这次怎么闹。当然他们在听之前，就已经打算批判小小了。不不就告诉他们，小小这次如何如何。粉红色的老猫很心疼，他仰着脸坐在椅子上。而另外两只老猫开始在那里悄悄地商议。
“你们在讨论什么呢？”粉猫颓废地问。那两只猫没有搭理他，继续在那里窸窸窣窣。之后他们相互点点头，正坐了起来，从包里取出了什么东西。
粉猫看见了一条粗粗的麻绳和一卷胶带。
黑猫和灰猫中的一只说：“把他从沙漠绑回来。”
粉猫面露难色，他想说什么。刚一张嘴，就听见黑猫和灰猫恶狠狠地加大音量说：“绑回来！”
粉猫接过这些东西，满脸委屈地交到不不手里。
因为不不没有注意到黑猫和灰猫，所以他看在眼里的情况是：粉猫为了让小小回到正轨，他下定决心要让不不把小小绑回来，虽然如此他还是于心不忍。这一情景让他为之动容。这也使得那些绳索和那卷胶带显得光芒万丈。于是不不拿走了那两样东西，并带着悲壮的气息，斩钉截铁地说，自己就算死也要把不不给绑回来。然后骑上越野去了沙漠。
不不又一次驾车在沙漠中跑。那时太阳接近落山，沙丘上什么风都没有，静悄悄的。不不紧促着眉头。
直到快要入夜的时候。不不的面前，那条蚯蚓冷不防地钻出来，带着大量的飞沙。不不吓得险些把方向盘拧掉。
“别转弯，别转弯。我今天不吃猫，我若要吃你，你想跑也跑不了啊。我就打听个事儿。你知道小小么？”
不不踩下刹车停下来，他沉默了一阵，不安地说：“是，我就是来找他的。”
“那就对了。”接着大蚯蚓就不言语了，他的肚子里忽然鼓出来一块，这块鼓往他脑袋那里缓缓滑动。接着就听：“咕噜······噗呲！”
一堆骨头带着绿水叮呤咣啷地落在地上。
“这就是那小小。”
不不看着地上的骨头，楞了起来，他觉得脑袋里忽然漆黑一片，什么都没有。当他清醒过来时，恼羞成怒，顺手拔出一把枪。
蚯蚓叫道：“操你妈。”顺势往枪上吐了口痰，那枪像烤架上的肉，“呲呲”响着，不久就化了。
不不吓得大惊失色，原地立着一动不动，毛发竖得像天线。
可蚯蚓带着愠怒质问起来：“你们这些城市里的猫什么毛病，你怎么管小小的？”不不觉得莫名其妙。
小小被蚯蚓吃掉还是十几天前的事情。本来蚯蚓爬出来也不是为了觅食，只是为了出来晒晒太阳，那天的风透亮洁净，云又像洗过的棉花。蚯蚓对干燥和炎热的耐受力和其他生物有所不同，沙漠对于他们来说是舒服的地方。
蚯蚓在这样舒服的沙漠中爬行，发现沙漠某处有个和沙漠颜色相近又有些不同的物体。于是他向前挪动，随后就见到了躺在沙中的小小。小小上身的衣服已经没有了，他的裤子只剩下一块儿布料，用撕下来的布当腰带才没有掉下来。这只小猫的手脚已经被沙漠埋住了，他现在呆滞地看着天上。如果就这样把他放着，估计没多久他就会沉入沙漠。
这只蚯蚓觉得这是只可爱的小猫，他觉得他不适合被吃掉，也不适合被沙漠埋掉。他应该活下去。于是他问小猫：“你怎么才能活下去呢？”
小猫回答：“如果你说的是生理意义上的，那回到城市就行。”
蚯蚓说：“我可以带你回去。”
小小忍着体内的种种不适，从沙堆里抽出身子。他说：“你先等一下。我还想说个笑话。说完后你再让我回到城市去。”
蚯蚓就很奇怪，他不知道小小怎么还有这样的雅兴。然后小小思索了一下，他说了一个笑话。
蚯蚓张开巨口大笑起来，就在这时候，小小猛地钻进了蚯蚓的嘴里。一下子就冲进了蚯蚓的喉咙。蚯蚓对这个举动毫无防备，他急忙甩动身子。而小小则在蚯蚓的喉咙里乱动换。不一会儿他的整个身体都进入了蚯蚓的体内，滑进蚯蚓的肠胃里。
“不是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蚯蚓大声问道。
因为受到肠胃的挤压，小小说话非常吃力。
“就，就是这么个意思。”
蚯蚓的消化道紧紧地挤压着小小，他的身体很难活动，他觉得自己的手脚现在都长在了一块儿，就像一条鱼。对他来说，外在的时间空间一切都没多大意义了，自己现在所处的狭小就是一个自洽的宇宙，这个宇宙的边缘就是小小自己身体的轮廓，而他的身体的每一处都能感觉到宇宙边缘的柔软和湿润。这样一个宇宙除了小小之外不能装下任何物质。这就是为小小量身定做的宇宙！
蚯蚓急急忙忙说：“你怎么这样，我还要带你回到城市呢！”
小小嘟着嘴说（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的脸正被压着）：“不要，我喜欢这个地方，它比五星级宾馆还好。”
小小在蚯蚓的肚子里，也知道自己时日不长。不过死之前他想留下些什么，因此他和蚯蚓商量，要写几首诗，他口述，蚯蚓帮他执笔。蚯蚓也同意了。于是小小的事似乎只有作诗。蚯蚓的肚子里湿润而温暖，小小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海里某种不可描述的怪物，这种奇特的体验居然适合作诗。他能感觉到城市，沙漠，村镇、蚯蚓、海市蜃楼还有自己就像被风刮起一样，在他脑子中盘旋。当然，他每作出一首诗，身体就会消融一分。
第三天的时候他没有作诗，而是虚弱地说：“我要化了。”然后就不再发出任何动静。
蚯蚓告诉不不事情的原委。还把小小的诗句放在不不面前。不不看看诗句，又看看蚯蚓，指责道：“你胡说，小小是个乖孩子。他不会做这些事情。”
“你想让他当乖孩子？那你得谢谢我。”蚯蚓用脑袋指了指地上的骨殖：“他现在就够乖的。”随后就钻进地下，扬长而去。沙漠里只剩下不不在那里，听着呼哧的风沙。
不不打算把小小的骸骨带回去办个葬礼，结果刚要碰，那些骨头立刻化成齑粉，融在沙漠的风沙之中。
不不回去后把这些故事讲述了一遍，随后他和那只粉猫进入了沉痛的气氛里。而另外两只老猫则如坐针毡，做着不寻常的小动作，或是捋头上的毛，或是不停顶眼镜，或是到处张望的。不不很痛恨地看着那两只猫。也不知为何他这次竟能注意到那两只猫的存在了。
“对了，这里还有那个诗集。”说着不不就掏出那些白纸，撂在桌上。
那些老猫迅速向后倒去。
“这什么玩意儿，快拿走快拿走。这正吃饭呢，恶不恶心啊！”
不知是哪只猫，用手捏着诗集，扔到垃圾桶里。这天大家都挺不愉快的，住在当前的伊格赞姆本身就是不愉快的，想到总有猫想离开城市也很不愉快；想到有猫居然宁愿被蚯蚓吃也不愿回去，恐怕这辈子也别想愉快了。
老猫们失落地回了家，在他们心里，一个念想消失掉了。这个念想是关于小小的，关于他橙黄色的毛发，美丽的眼瞳，他的礼貌，他的聪慧。但却不包括他在沙漠和蚯蚓肚子里的感受以及他的那些诗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