ケモショタ 兽太 前进旅馆

那天正午,在朵圆市闹市边缘的这个窄窄的街道里,阳光从沾了少许灰尘的玻璃透进了前进旅馆的大厅,照射在沙发上。蓝毛的猫兽人条路就在那沙发上躺着,一部分日光洒在他拖到地上毯子上,还有一部分则照在他从毯子里冒出来的腿毛上。旅店门上的铃铛响动起来。条路的养父走了进来,看着打着细小呼噜的条路,他的养父却没有发火,而是走过去把毯子往上盖了盖。
“哎呀,对不起,我又贪睡了。”
条路因为自己的偷懒而感到羞愧,他连忙睁开眼,坐了起来。就在这一瞬间,养父消失了,照进旅馆里的和煦阳光也不见了,天色阴沉浑浊得像一碗绿豆汤一样,屋子暗沉了下来。条路开始回想梦中的养父,却回忆不起养父是什么种族、长什么样、他说话是什么声音,他的爪子摸起来是什么样。唯一能记住的是养父为自己盖上毛毯的时候非常的温暖。而现在,整个前进旅馆的大厅里却沉闷而干冷。
“看来,我是做梦了呀。现在可不能偷懒了呀。”小猫条路用爪子摸一摸自己的脸颊,然后从沙发上跳下来,甩了甩身上的毛,伸了个懒腰,随后就站到柜台之后。不过,朵圆市本就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,来这里的都是走亲戚或办事的,就算要住旅馆,也只会选择交通便利的地方居住。谁会来这里呀?可是,就算只有一两个客人,条路也要坚守自己的岗位,不要轻易离开柜台,就像自己养父那样。
条路真希望养父早点回来呀,想让他快来看看条路自己的良好表现,然后让他好好夸夸自己呀。
天始终阴沉着不出太阳,所以也就不知现在究竟是上午还是下午。条路没有随时看钟的习惯,但他确实觉得过了好久好久,有些无聊了。于是,他不可避免地就开了会小差。在他面前的柜台上其实就放着塑料的坦克模型,两个坦克一个有两个炮筒,一个则有着厚重的底盘。条路对军事也没什么了解,他也就知道坦克会移动,能开炮。所以他就慢悠悠地让两个坦克在桌上的一张报纸上移动着,转动着炮筒开炮,再操纵他们躲开炮弹。
但是,让谁赢好呢?条路一开始认为底盘大的那个坦克看起来更威猛,因此获胜几率大一些。可如果是这样子仗着谁强势谁胜利,总觉得有些悲凉。说不定那个双炮筒的坦克应当胜利呢?可是,条路又隐隐约约地觉得双炮筒的坦克可能也不是正义的那一方,理应当被消灭。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对面的那个重坦克就不是好人所操纵的呢?又或许他们都不是好人,这只是场黑吃黑的战斗,又或许他们都很正义,不过起了些误会。哎呀,真是搞不明白呀!于是条路让这坦克不断地僵持着,谁也打不过谁。条路只能不断地用嘴巴模仿着炮弹轰炸的声音“砰砰砰,轰轰轰······”。
要是他的养父在这里就好了。条路记得养父有时也会在柜台前看报,那时他就会沉默不语,脑门上挤满皱纹,他会用指甲在报纸上划着一些句子,并对针对这一内容进行或长或短的评论。条路多半听不懂这些,但他觉得养父既然说话那样有条理,那他一定是很有思想。如果养父现在就在这里,或许他很快就能告诉条路应该让谁胜利,让谁失败。可是,养父怎么还不回来呢?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,虽然不那么凶猛,可如果不带雨伞站在露天之下,不多久就会变成落汤鸡的。
“叮铃”开门铃铛响了。
“养父回来了吗?”
条路伸直他蓝色毛发的小脑袋,脚爪已经做好准备,随时冲出去抱住养父。可细一看,来到店里的不是养父。是一只灰白色的豹兽人。这个豹兽人是淡黄色的毛发套在白咖啡色的西装里面,带着细框的眼镜,他看起来很瘦,像一只圆珠笔一样。他的脸稍稍的有点虚弱,眉毛呈现出一点八字型,但总觉得他不是在为什么发愁,而是他天生就长着这样的眉毛。
“不是养父啊?”条路有那么一些失望。但很快就收敛起来。现在他在看着养父的店,当然也要像养父平常那样打起精神才是。
“您好,是要住房吗?”条路挺直了身板,并且试着笑得灿烂一些,想要把自己最可爱的一面展现给顾客。不过这样做的效果不是很好,那位八字眉的灰豹子愣怔了一下,然后稍微地笑了两声。在他看来,条路笑得有些过度,露出的是宛如漫画里的头号反派那样的夸张的笑脸。
他走了过去,温和地说道:“我是要住店。你家的大人呢?”
“养父有事儿出去了。”
“他不在么?好吧。”豹兽人点了点头。随后转过头,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这个空荡荡的旅馆大厅,研究了大厅的形状,又看看窗外鲜有人走过的街道,街道的走向和其他房屋的窗户。好一会儿才回过头,趴在柜台上,凑近了说:“给我间房间吧,床要柔软一点的。”
“柔软点的呀?”条路知道前进旅馆里面的床都是硬板的,打算就这么回复他。可突然间,条路想起了什么,一时间他感觉就像有一团如淤泥一样的东西堵在嗓子里,让他一时半会而说不了话,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。
眼前这个斯文的豹兽人并没有显现不耐烦的情绪,他那天然的八字眉配着礼貌的微笑的面容很有趣。可条路笑不出来,只是游动着眼神,时不时地看看他的眉毛。
好不容易,条路才咬咬牙,回答说:“几间房间都是硬的。不过我们是有备用的软床垫的。”
“好吧,我看看吧。”
“请跟我来吧。”
条路走出柜台,学着他养父的样子,走着轻盈的步子,领着这位顾客上了二楼,带他进入了第一间房间。等到客人进入房间后,就把他的爪子背在身后,开始在房间里踱步。而条路则从里面关上门,并且踮起脚尖,从门上的猫眼往外望。外面显然只有个空荡荡的走廊。所以他就回过头,倚在门上。
就在这个时候,那个豹兽人忽然走了过来,双目炯炯有神。最不可思议的是,他那八字形的眉毛忽然上下颠倒了过来。他把自己的爪子拍在了条路肩上。这让条路只觉得一股力从肩膀压到了肝脏。
“现在的情况可不好。”豹兽人压低了声音,但语气匆忙且决绝:“已经有很多人被抓了。定理军队的、变化武装的还有存在派的爪牙们,这些家伙把我们的苦心经营的已经摧毁了大半。我的老师还有我的朋友们现在都因此而牺牲了。不过还有这么一点人愿意和我支撑到最后一刻。今天就是决定命运的日子。只要这次行动成功,我们温暖会就能一改遭受欺压的局面了。所以,你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吧?”
条路迷茫地晃动着眼珠,他像被人催促但却一无所知一样,只是点了点头。
“好的,谢谢你。我就知道,那个人的孩子和他一样坚定不屈。”
听了这句话,条路伸了伸脖子,张了张眼皮,他问道:“你知道我的养父在哪里?他和你们在一起吗?”
“是的,你的养父很温柔,对我们都很亲切。你现在一定为他着急吧。他现在也在执行自己的任务。只要这次的任务成功,你们父子便能相聚。”
“这样吗?”条路翻着眼皮站在那里,在脑子里编织着充满阳光的温和画面。忽然间,他脸上的迷茫化了开来,他舒展开来,脸上铺上了一层希望与喜悦,他说:“我知道了,我会好好协助你的。”
“孩子,你一定要注意安全。记住,如果情况不大好的话,你不用管我要先逃走,明白吗。”
条路离开了房间,并且回到了一楼的柜台前面。他心中的欣喜与忐忑此消彼长,也就没有了继续玩坦克的心思。他就把那两个坦克并排地放置着,仿佛它们两是一对老战友一般。即便心都要跳出来了,可他盯着这两个坦克,却很淡然似地笑了起来。
“我的养父,他很快就要回来了。”条路的脑中就像深夜故事电台一样,自动播放着这些话:“他是温暖会的一员,亲切地对待他的会友们。即便在最危难的时候,他也冲在前方,鼓励着会里的各位向前走去······所以,这个旅馆才叫做前进旅馆哪!而我,当然也要以我的养父为榜样,无论遭遇什么困难,都要一如既往地向前进呀!”
此时外面依然下着雨,打着雷。雷声愈打俞烈,雨点则愈下俞猛。可是雨没有打进旅馆里,雷声也没有劈进条路的心里,在条路心中,他在想着温暖会的那个秘密任务,也在想着养父为睡在阳光下的自己盖上毯子的样子。
“孩子,你不会年纪轻轻就恋爱吧?”
“恋爱,我还没到时候呢?你是谁?”
条路被稍微惊了一下,差点跌倒在地。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,扶正身子,直着腰,望向到来的顾客,极力镇住企图颤抖的身体。这是一只看起来有些微胖的熊,眯着本就不大的小眼睛,歪着头趴在自己面前。他的身上穿着蓝色的背带牛仔服。他的笑容有些戏谑的意味,但也说不上很有恶意。这个顾客似乎是刚进来,可能是因为进店铃声被雨声盖过,或是因为条路心不在焉,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只熊的到来。
“请问,您是来住店吗?”
“我总不是来这里游泳的吧。”
“是啊,这里确实没有泳池。空房间倒是有不少。”
“那就好,我赶路很长时间了,累得不行呢。你最好给我一个床铺软和点的房间。”
听到这一句,条路突然感觉心里一颤,一小股惊慌的情感从中跑了出来,他压紧了眉头,脑中忽然变得空空荡荡的。
“软点的床铺······软床铺······”
必须让自己紧张不安的心有个落脚的地方!好好想想吧,那个大哥哥,还有温暖会的众人现在都在等着这些呢。忽然间,条路恍然大悟般瞪起眼睛:“对了!我们店里有备用的软床垫,我可以帮你更换一下。”
“那也行吧。”
条路的表现或许有些浮夸,不过当前他也算平定下来。但是他仍要小心翼翼地稳定着自己的内心,几乎像在端着满满一碗滚烫的汤。他就以此状态,领着那只微胖的熊,来到了二楼。
将那只熊带进房间之后。那只熊忽然就拍倒在床上。硬邦邦的床板稳稳地托住了这个看起来颇有重量的身躯。之后,熊又开始在床上扭动两下,并且猛烈地伸了个懒腰,打哈欠的声音和男高音演员一般洪亮。接着他凝视着天花板的花纹,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:“一会儿要好好的休息呀。要不然就没有机会啦。”
此时此刻,条路又站在门前,从门洞望向外面。
这时候,他听见身后传来了那只熊沉稳的声音:“好吧,正事儿还是要谈的。”
条路调转过头,眼前那只熊像变了只兽,没有了开朗的气质,开始肃穆起来。
“我们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,就算有也很渺茫,你我现在都要做好送命的准备。”那只熊的眼里闪过一阵失落,他叹气说:“你不过只是个孩子而已。没想到这件沉重的事情居然压在你身上。”
熊兽人怜悯地着看条路,并且陷入了一阵沉默。条路觉得自己或许该说些什么,但他始终没说,只是用右爪子的爪尖挠挠左爪子的背面。
安静这么许久却没有动静,熊兽人轻轻地点了点头,继续说:“温柔会一直用它独特的手段压制我们信息,存在派则把我们的干部都暗杀了······最后,定理军队通过他那邪恶的力量,几乎把我们毁灭了······不过,即便如此我们变化武装仍然会生存下去的,因为我们掌握着真理!所以,即便现在没有什么希望,也不要那么消沉,我们要做好自己的事情,懂吗?”
条路听了,也点了点头。但他并不清楚自己懂没懂,或许甚至不清楚什么叫懂而什么叫做不懂。这样子,屋子里又沉默了起来。他们都可以听见外面持续着的雨声,和时不时传来的沉闷的雷声。这次,条路打破了沉默。
“你知道我的养父吗?”
“你的养父。”熊兽人忽然握住条路的手:“你的养父现在下落不明,但他还活着。我昨天收到了他发来的密件,他那边有很多困难,但是你养父比我坚强十倍,聪明十倍,所以我相信那些东西是挡不住他的。孩子,你要为你的养父骄傲。对了,如果最后我在这次行动中先死去,你最好先伺机逃走。我不能这么逃走,但是你是可以的。如果你能安全逃出,去找你的养父,你们还可以继续我们变化武装的火种······”
熊兽人说着,他的身子明显的颤抖起来,面部表情拧在一块儿。他急忙转过脸去,但条路依然看见他的眼睛变得湿润。
“别哭呀!我给你找纸巾。”
“不必了,我不会流泪,我最后只会流血。你现在先回去吧,接下来你只要按照计划行事就可以了。”
条路走出了熊兽人的屋子,心情有些低落。他回到了柜台后面,看着柜台上的那两个坦克,将它们两都翻了过来。他在桌面上稍微趴了一会儿,忽然又猛地抬起头:“不对,我为什么要消沉呢?我的养父他还活着呢。即便我们变化武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境地,或者说就算已经没有逆转局势的可能,可我的养父也不会因此放弃。既然这样,我也不该担心。我要继续去做该做的事情,不管自己的结局如何,我都要继续下去。我不应该回头,即便我最后会失去生命,其他人不也是一样吗?”
条路坚定了自己的意志,这样站在柜台之后,眼睛炯炯有神。正是此时,那只梅花鹿急匆匆地跑进店里,他没有带伞,所以浑身都湿漉漉的,她不停地拿着手帕擦拭着潮湿的衣服,再把手帕拿在门外拧干。这个时候,那个梅花鹿兽人恰好看见了条路。看见他那样的眼神,梅花鹿以为他是在责难自己,连忙说:“对不起啊,对不起,我不应该把你这里弄湿的。”
“啊?什么。”虽然条路看着很专注,但其实他又在走神。他现在才注意到眼前这只的梅花鹿,她看起来似乎和自己年龄相当,仅比自己大一点的样子。
条路是无意让她这么惊慌的,所以他也着急地解释道:“没关系,没关系的。你快进来吧,外面雨大!”
梅花鹿歉意地点点头,然后匆忙地跑了进来。摸着自己的耳朵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“请问你是要住店么。”条路问他。
“是的。”
条路本来想说:今天的客人挺多的。但是他突然想到这件事不能透露出去。
“好吧,这个旅馆现在还有房间。”
“那个,我问一个事儿。”
“什么事情?”
“那些房间的床垫够软吗?”
条路听见这么一句,忽然感到浑身无力。但是,因为已经有过一两次这样的经验,所以他站得稳稳的,没有摔倒。并且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回答:“没有,不过我们这里有备用的床垫。”
条路也带着这只梅花鹿去了二楼,进了旅馆里最后剩下的一间房间。条路还是守在门口,从门眼望望外面的走廊。接着,他回过头,看见那只梅花鹿已经缓缓地走到窗前,倚着窗帘,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,同时,她又缓缓地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。
“小兄弟,你们这里可以抽烟吗?”
“啊,我们是没有禁止吸烟的规定。但是······”
“我成年了呢。别看我这样小,实际上你得叫我大姐姐啦。”这只梅花鹿神情姿态完全不像刚才那样,她那沉稳的眼神,以及慢条斯理的姿态,加之熟练的点烟动作,这不像是个活泼少女能做得出来的。
“你不用担心我,你只要干好本职的事情就可以了。”梅花鹿大姐姐侧着眼睛,一直往窗帘的缝隙外面看。外面的景色在大雨下模模糊糊的,也不知能看出什么。
“可是,情况怎么样呢?”条路问了问,接着看了看地面。
而大姐姐只是摇摇头,说:“现在人人都相信什么温柔会、什么变化武装,剩下的当然都效忠与定理军队了。至于我们存在派马上就要变成不存在派啦。所以,孩子你还是不要和我们扯上关系比较好。你先去忙你的吧。”
条路游动着身后的尾巴,哪里也没有去。那个不大的大姐姐也仍然是在看着外面。这么沉默了很久,条路定了定眼神,问:“我的养父在哪里?”
梅花鹿冷漠的脸忽然融化开来,她会心地微笑起来,慢慢地闭上眼:“他很好,不用担心。他不那么容易死的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条路也回了一个微笑,不知梅花鹿有没有注意到。他就这样离开了屋子。这次,条路的脑子里也描述不出自己这个存在派的养父的样貌了,他只看见一个宽大温暖的背影。一个想到就让人不禁想要微笑的背影。
条路下楼的时候,心里想着要多多研究这个背影。然后他下意识地往一楼看去,却发现几个穿着着漆黑军装的家伙,正挺着厚石板一样的身躯在旅馆的大厅里面踱步。其中一只是头牦牛,就站在柜台之下仰着脑袋,面孔冷峻,眼睛漠然地盯着屋顶。还有一只灰狼,把粗壮的手臂压在柜台上,他用爪指凿着桌面发出了“咚咚咚”的声响。最后还有只田鼠,他没另外两位那么粗壮,甚至很瘦弱,几乎露出骨架形状的脸颊上方架着几乎看不清边框的眼镜。
“有房间么?”灰狼拿起了柜台上那个双筒的坦克。斜眼望着条路。
“没有了。”条路踌躇着走下楼梯,他发现那个大底盘的坦克已经不在桌子上了,而是分崩离析地散落在地。而当条路在回答之后,就看见了大底盘坦克的命运又在双筒坦克身上的重演:那只灰狼把双筒坦克砸在地上,接着抬起自己的厚底军靴,像工地的打桩机一般砸了下去,双筒坦克的各个部分就这么四散开来。
“吃里爬外的玩意儿。我们就养了这么个东西。”灰狼怒吼起来。
此时条路吞了口水,也试着把委屈的泪水和恐惧都吞下去。他缓缓地走下来,不停地道歉:“真的很对不起,确实没有房间了。”
“我管你有没有房间。我现在就把里面的东西给拖出来。”说着,灰狼就一个箭步窜上了楼梯。
“站住。你要给我们定理军添上污名么?”牦牛稍稍动了动嘴唇与胸腔,整个房间便都是他的声音。灰狼听了就不再继续往上。他锤了下楼梯扶手。慢慢走了下来。他站到牦牛身边,躁动不安地晃来晃去。
“问你一下,上面住的都是谁呢?”牦牛雕像一样站在那里,而且还是看着天花板,发出的确是雄浑地让人发抖的声音。
“请问军官先生,您具体问什么呢?您是问他们的种族,还是问他们长什么样子。”但是条路却没有感到害怕,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做好准备迎接这样的状况了。
“你说说,他们是什么动物?”
“豹子、熊和梅花鹿。”条路如实地告诉了牦牛军官,当然原计划就是这样子的。
牦牛点了点头,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敌人们究竟是什么种族。也不能确认他的敌人们是不是来到了这个旅馆。他只是四处张望一下,然后说:“你不用担心,我们来这里不是在怀疑你什么。只是我们的将军找你有些事情。”
“将军?”
“是啊,我们是定理军团的骄傲,率先突破叛贼的防线,在敌占区如入无人之境的‘衷心’师团,我们的将军就是那位‘钢龙’将军。”
条路好像听谁说过,或许是听他养父说过吧。虽然军事上的内容条路不懂,但他也了解到,这位将军的行事有些不择手段的,常常用最危险的战略来达成目标,对敌人和自己人都毫不留情。即便是定理军里的人也不愿意太接近他,更别说是普通的人了。
“将军还在外面吗?”牦牛军官掉头,问在那里看报纸的田鼠。
田鼠取下报纸,露出总是疲惫着的瘦弱脸庞。他什么话都不说,只是伸出细小的爪子,向着墙上某处指了指。大厅中的所有人都往田鼠军官所指之处望去。在房间某个不怎么明亮的角落里,放着高高的个柜子。让人意想不到的是,有一只穿着过于宽大的黑军装的淡黄色毛发的猫兽太,正像树袋熊一样地抱着柜子,悬在空中。
牦牛和狼军官见了此景也都慌忙地奔过去:“将军,这样太危险了,快下来呀。”
“不好!”这个兽太将军说话倒是清晰而响亮,可这大嘴巴的声音却类似撒娇,缺乏威严:“我现在觉得脑袋热,不过这个柜子很凉快。让我靠一会儿再下来。”说完他就用自己的小脸颊去蹭柜子的木制表面,尾巴敲得直直的。
“将军,如果您不下来的话。不如先看看,他是不是您说的那只猫。”
牦牛军官说完后,就指了指条路。那位将军就望了过去。他瞪大自己的眼睛盯着条路,几乎不眨眼。随后他不再做任何动作,只是像贴在玻璃上的水珠一样慢慢地从柜子上滑了下来,发出了略有些刺耳的声音。直到他屁股着地的时候,他才慢慢地站立起来。他的这身军服实在有些太大了,袖口盖住了爪背,而裤脚则有一部分拖在地上。若不是胸前那一堆闪闪发光的勋章和肩章上密密麻麻的星星,谁会觉得他是有一定地位的将军呢?
将军兽太就这么瞪大着眼睛走了过来,脸上没有笑,但也不悲伤,脸上没有哭,但也没有快乐。他只有一副难以猜透的懵懂的表情。就好像某个未知生物看见了它也从未见过的人类一般,谁知道它接着要做什么呢?
这个将军这么来到了条路的面前,瞪得条路浑身毛发直竖。他想躲开,可又不知自己的行动会招致怎样的后果,所以他只得一动不动。
忽然,兽太将军吸了一口气。条路感到身体陡然地发冷起来。
“哥哥!”
这个将军不顾体面地张开双臂,扑到了条路的怀里。条路顿时不知所措,他紧张地看着大厅里的其他军官。田鼠只管看着报纸,牦牛直挺着腰看着天花板,但他的神情里是有些疑惑的,而那只狼则把他的惊异全表现在他的神色与动作上了,现在他的脑袋像缺了螺丝一样正四处摇晃呢!
“哥哥?可是,可是,将军先生,我们不是第一次才见吗?”
“不,哥哥,你听我说啊。”这个将军抬起了头,装饰着令人胆寒的定理军团纵横线标志的黑色军帽下,展现出来是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,微笑着的,准备随时撒娇的脸。
“你的养父就是我的亲爸爸呀!”说完这个将军再一次埋在条路的胸上。他的耳朵左右晃动着。
“你说什······”条路有那么一种想抱紧这个可爱的兽太将军的冲动,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。他的脸颊很柔软,但是他的胸前的勋章又冷又硌得慌。
“可是,可是······”条路踌躇了半天,终于鼓起勇气发问了:“可是,我的养父现在在哪里呢?”
兽太将军说:“还用问吗,他当然是在定理军队了。”
这时,牦牛军官把脑袋抬高了:“他是定理军队里最遵守纪律的一员。”
狼兽人军官也不由得挺直身子:“他是定理军队里最坚强的一员。”
此时,沙发上的田鼠也微微侧过脑袋:“他是定理军队里最有能力的一员。”
“当然啦。”猫兽太对着还在疑惑着的条路,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:“他当然也是我们最温柔的最可爱的父亲。”
“他们这是在说谎!”
几只兽的响声从二楼传来。一楼的兽人向上看,发现楼梯上正站着三个兽人。温柔会那只斯文的豹兽人,变化武装那只微胖熊兽人,还有存在派那只还叼着烟的母梅花鹿。这几个在楼梯上的兽人突然互相看了看。之后他们就把注意转移到那个将军身上。接下来,他们同时拔出了枪。
“危险!”牦牛大吼一身。拔出手抢,一边向着楼梯射击,一边跑向将军。而田鼠和狼则找到了沙发茶几作为掩体,向着楼梯射击,来压制他们的行动。楼上的三只兽则躲在楼梯扶手之下,用粗大的扶手栏杆作为阻挡,并且同时瞄准了那只将军。
可突然那将军推开条路,在地上打了个滚。随着枪响,在将军滚动的轨迹上冒出了几缕烟来。接着将军立刻摆正身子,半跪在地上,举起枪,对着楼上开了三枪。这三枪过后,整个旅馆安静下来。接着,条路就看见,那个斯文的豹子从楼梯上滑落下来,落到地面后,就像河里的虾一样侧着身子微微蜷缩着。接着那只熊也滚落下来,他落地后就四仰八叉地耷拉着脑袋。最后下来的是那只梅花鹿,她趴在地面上,双手双脚都并拢着,好像自己是条蛇一样。他们安静地处在那里一动不动,不久鲜红的液体就慢慢地扩散开来,沿着地板的缝隙开始爬行。
条路看着将军对他转过身,一时间他期待着这个将军的身上布满放射状的血,可是他的衣服依然很干净,笑容还是那么天真而淡然。他说:“哥哥,去找我们的爸爸吧?”
可条路什么都没有说。
“哥哥,你还在犹豫什么呢?”
条路想,或许这个弟弟会举枪把他自己也给杀死。但不知为何,他对此没有什么恐惧。
“来哥哥,我们上去吧。”
条路摇摇头,他说:“店里没有软床铺······”
“哥哥,我们不是有备用的吗?”
说着,将军兽太拉起了条路的手,带着他跨过那几只兽的尸体。他们踩上了他们的血,在楼梯板上留下了一串红爪印。他们跑到了二楼,却没有进入任何一个客房,那些客房现在都敞开着,里面什么人都没有。等他们到了二楼走廊的尽头时,眼前是一个放了有些时日,蒙上了一层灰尘的梯子。兽太将军爬上了梯子,打开了梯子顶端的一个暗门,而条路也跟着上去。他们来到了前进旅馆的阁楼。虽然阁楼里很昏暗,但任谁都能一眼看见,在那些杂物的环绕之中,放着一个庞然大物。那是一架用一些轻质材料制作出来的飞机。条路不知道前进旅馆里居然有这样的阁楼,而阁楼里居然有这样的飞机,他现在心里充满疑问,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,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。他只能沉默,并且瞪大的眼睛,将溢出来的情感凝聚在他的瞳孔之中。
“你看,这是你养父的。也是我父亲的秘密房间。他最早加入定理军团的时候,就用这个东西协助军团。我对这里可是一清二楚的,毕竟他是我的父亲啊。”
条路依旧一动不动,看着这个轻巧的小飞机,它像个被遗弃在这里的孤儿,每天缩在角落之中,只得找蟑螂为食。“为什么它会这么悲惨呢?”条路在心中问道,可不论这个飞机还是条路自己都没有什么答案。
看着条路这么呆滞地望着飞机,将军摇动着手指:“哥哥,你还是相信他们说的话吗?可是那些家伙的话从来都是充满矛盾的,温柔派对待其他组织一点都不温柔,变化武装却从来不想想变化变化它自己,而存在派为了他们自己的存在而要抹去其他事物的存在。可我们定理武装却从不这样。我们用我们的定理支配着所有人,也包括我们自己。我们那亲爱的父亲,他可聪明可厉害啦,他怎么会相信那些明显是假的东西呢?”
将军停下来,他看看条路,发现条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。于是他思索了一下,又说:“你记得父亲常教导我们的吗,他说:‘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他人的话,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。’”
“我不信。”条路说话了,虽然他还站在那里,目不转睛地望着飞机。他好像看见了飞机的驾驶舱里坐着个什么。
“啊?你说什么。”
“养父说:‘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他人的话,要有自己的判断。’既然不能相信他人的话,那这句话本身我也不能轻易相信。”条路的眼神似乎稍稍有些变化。
“你怎么了,你在说什么笑话吗?如果你还有什么顾虑,我可以告诉你,我们父亲的样子,他的爱好,他的习惯······”
“我的养父······”条路去回想他的养父,然而在漫漫记忆里搜寻了半天,却找不到养父的样子,找不到养父的爱好,找不到关于养父的各种各样的信息。他的大脑里似乎只有养父的存在,一个空空荡荡的,好像遗迹,像未完工的建筑框架一般的,纯然的存在。可是,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存在呢?是谁,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建立起这一个存在呢?既然该存在之中竟然没有任何内容,他何以存在呢?
条路爬上了飞机之上,打开了飞机的舱门。他发现里面没有任何人,只有一个猫咪布偶。可拿出来一看却发现这又不是布偶,而是一个布偶拿着抱着一只闹钟。闹钟上所指的显然不是当前的时间,分针和时针无限地趋近与12点,两者只有狭窄的一点点的偏差。只要秒针走得勤,那么它们三者就会完满地会合在一起。
“这是养父的么?”条路举起猫玩偶闹钟,向着将军晃动了两下。
“我也没见过这个东西。”将军说着稍微地松了松军帽和耳朵接触的地方。
条路长久地注视着这个玩偶,这只猫是一只灰蓝色的猫。难道说,这只猫就是自己。可是仔细一观察,这玩偶的尾巴有些短,再仔细一观察,它的耳朵有些趴,再深入观察,它的眼睛比自己细小得多。多多地观察一会儿,就会发现,这只猫没有一点与自己相近的地方,它完全是另外一只猫。
“你还在怀疑什么呢?难道你不记得了么?你的养父在那个温暖的阳光下,为你盖上毯子的事情?”
突然间,阁楼里的其他声音全部沉默下来,在外面沉闷的雨声中浮起了秒针走动的声音,它均匀地,机械地在空荡的房间里不断地徘徊着,膨胀着,像一个悄然的无形的巨型怪物,四周的诸多事物的概念正一点一点地被其吞噬殆尽。
许久之后,条路张开了他的小嘴,叹了口气,说:“那是一场梦而已。”
“难道你想说你没有养父么?那么没了养父,你又变成什么了呢?”
“我······我什么都不是。”
条路把玩偶一抛,翻身进入了驾驶舱,关上了舱盖。之后,阁楼的顶部忽然打开了自动地打开了一个门,雨水从外面洒落进来,冲散了阁楼里的灰尘。灰绿色的光雾,照亮了此情,又模糊了此景。而条路发动了飞机,就这么飞了起来。
将军兽太则从地上捡起那个玩偶,看见秒针正现在正指着6与7之间,并且渐渐地向着12移动过去。它移动地十分缓慢,但又不可阻挡。将军就在吹进来的雨水之中,跪了下来,他把这个玩偶拿到胸前,并且紧紧地抱住。也就是此时此刻,秒针也紧紧地贴近了分针,分针也紧紧地贴近了时针。可是谁想到,他们越是贴近地紧,越是产生了无法填补的裂痕。那裂痕在闹钟之中不断滋长,最终,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从中爆发了出来。一声巨响将前进旅馆的房顶完全掀翻,顷刻间,旅馆倒塌大半,一道灿黄的火焰与墨色浓烟冲上天空。旅馆剩余的墙壁在烈火中燃烧着,那高处的两扇窗户就像两只空洞的眼,整个旅馆变成了一副困惑而痛苦的脸。
而条路则在空中这么飞着,雷电就在他周围一闪一闪,像穿梭在宇宙里吞噬星球的巨虫。有几架战机往他这里飞来。条路无从分辨对方来自何方,只能闭上眼等着自己被击落。然而那些战机只向自己象征性地开了一会儿火,之后就经过自己的飞机,向着远处变小了。他们像南飞的大雁一般,成群结队,目标明确。而条路则形影单只,不知何所去也不知何所归,他只能这么一直一直地向前飞行着,或许只要他还活着,那就没有降落的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