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草街的清醒是栗子蛋糕味。
嗑一角蛋白纤维饼干，啜一勺维生素冲剂奶，柳离盯着电纸屏眨巴眼睛。
早晨是柳离阅读新闻的时间，作为一名准作家，他相信阅读文字新闻有利于自己保持对文字的敏感度。
文艺日报头版登着知名女作家牧雪的最新状态——开始创作第二部长篇小说，正为招募助手全国巡试，今天即将抵达猫市。
“太快了。
牧雪公开招募写作助手才两天。
她不去那些大城市来我这岁月静好的小猫市干嘛？”
柳离站起来，在狭窄的阳台踱步。
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，柳离，你要把握住。
“但是，我的立场……”
什么立场？立场能当饭吃？多少知名作家不也是从助手开始发表作品吗？你到现在还没发过一篇稿子，没有后台你的梦想就无从谈起啊。
掏出手机打开邮件，草稿箱，申请书，点，点，点，发送。
发送成功。
“我在干什么啊。”
倚靠着墙壁，公寓对面刚出炉的香气又飘了过来。
还吃早饭吗？
柳离两口啃碎饼干，一仰头喝干奶，鼓着腮帮子边嚼边爬上床。
“睡个回笼觉先。”
进了被窝就像回到家一样安心，可谓是家中的家。
“这句话不错，先记着。”
睡早觉就为了白日做梦？
……
还没躺踏实手机响了，消息提示音。
柳离摸起手机。
——
S：牧雪去猫市了！
嗒嗒、嗒嗒嗒……
Luury：我知道
对方正在输入…
S：加油啊！
嗒嗒、嗒嗒……
Luury：我不去。
对方正在输入…
对方正在输入……
对方正在输入…
——
“她怎么不回了？”
不知道。
“还睡？”
睡！
砸进床里，把手机撂在枕边。
为了美好的白日梦！
zzZ
不知为何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，紧接着是门铃声。
发生什么事了？
柳离顶着“？？？”打开门，虾兵蟹将簇拥着一位穿着复古白色长褂的少女。
她像是独居在幽幽深海的海之子，远远散发出清傲的存在感，让围着的人群化作小虾小鱼。
不，她应当有着金碧辉煌的寝宫，只要注意到她的着装打扮就明白，她拥有的比她不曾有的更多。
在见到牧雪之前，柳离认为她故作深邃、卖弄见识，只是个不成熟的小姑娘，被早早捧上神坛，迟早要栽个大跟头。
此刻，牧雪就站在他的面前，两人面对面，相距不到半米。柳离不敢低头，怕看见她的鞋。
眼神可以传递信息，牧雪的眼神就像她的作品，广阔的天空是底色，其中有在空间中凿出自我的黑，深不见底，或宛如黑洞，抓走了可见的不可见的一切。
柳离移不开视线，两人对视的时间也许有八秒钟，这不简单，牧雪也在阅读柳离。
等她将目光投向柳离身后，柳离侧身，“请进请进。”
牧雪点头，没有客气的意思，几步进了客厅。身后一堆喽啰慢了半拍，差点被柳离关在门外。
已经在沙发上坐好的主子抬手点点，“你们留下，其他人出去等着。”
被点到的挺直腰杆侍立在侧，其余人倒退出去。
这进出的工夫，柳离已经收起早上没洗的餐具，倒好一杯热水端来，路过顺手锁上卧室的门。
牧雪没接，侍立的黑马甲伸手托过来，把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。
另两个黑马甲从餐桌边提过来一把椅子，正对着牧雪摆好，示意柳离坐下。
两人再一次面对面，这次隔着一个茶几。
牧雪的眼神变了，像困了的猫咪，扬起一只手臂伸展身体，另一只手轻掩住嘴，打了个哈欠。
“脱下鞋。”她抬起脚。
柳离差点就凑过去了，好在黑马甲动作更快，单膝跪地伸手捧住她的脚。
牧雪穿着的是科技底的高帮皮鞋，鞋跟的位置装了个小风扇，有清洁和除臭功能。柳离觉得有些事情绝没必要用技术代替人工。
黑马甲熟练地脱下两双鞋，露出牧雪的一双穿着白色棉质短袜的脚。
她晃了晃脚，就侧着在沙发上躺下。
外面一个黑马甲随从不知道从哪端来一杯热咖啡，“大小姐……”
牧雪瞪了他一眼，“扣奖金一个月。”
他也不争辩，放下咖啡就退了出去。
“我是牧雪。”她说。
“久仰久仰，我叫柳离。”
“嗯……”她微微皱了下眉，继而笑了起来，“好的，那么请回答我的几个问题。”
面试开始了，柳离对答如流，心里暗暗高兴。
当初坚持勤工俭学上大学不是白费功夫，这不是都用上了吗。
之后的第二阶段，牧雪的问题转向了解柳离对具体事情的个人见解。
虽然有一些表述上的欠缺，不过柳离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，还好自己平时也会思考一些社会啊，思想啊之类的问题，脑子里多少有点存货。
当柳离已经感到有些口干时，牧雪坐起身，喝了一口咖啡，“楼下的烘焙坊好香啊。”
不一会黑马甲带着香喷喷的栗子蛋糕进来，牧雪拿起勺子尝了一口。
柳离看着正在品尝蛋糕的大小姐，吞了一下口水。
“抱歉，”似乎刚刚意识到此时还处于面试中，牧雪放下蛋糕，“早上行程比较赶，还没吃早饭，有点饿了。”
“没关系没关系，面试可以等一会。”
“真羡慕你，楼下就有这么好吃的烘焙坊。”
“哈哈……”柳离不知道怎么回应，烘焙坊的消费对他来说还有些奢侈。
“要吃吗？”牧雪将蛋糕递过来。
她一只手托着蛋糕，伸到柳离的面前，另一只手拈着勺子，往嘴里送一块和着栗子奶油的蛋糕。
递过来的蛋糕大概还剩一半，原本是小山堆的形状，此时被挖去半边，造出一道纹路清晰的悬崖。
“不……不用了，我……吃过早饭……”
柳离看着牧雪张嘴，在半秒不到的时间里，柳离看见牧雪口中的景色。白色坚固的排列整齐，红色绵软的濡湿，暗红色灵活的蓄势待发，黄棕色美味的七零八落。
她把双唇合上，微微用力一抿，在褪出去的勺子上留下一排细密的痕迹。舌头探出一点，扫净唇边沾的一些碎屑。腮面如心跳鼓动，不知其中的食物正在遭遇怎样的秘密处理。
那只勺子被插在蛋糕的山顶，牧雪将那一半放到柳离面前，转手去端咖啡，“你吃吧，蛋糕吃多了有点腻。”
柳离感觉有点闷，紧喘上一口气。
面前是一位刚才在吃栗子蛋糕的少女，她把在自己的口中含过，双唇抿过的勺子和吃剩一半的蛋糕送到一位男性面前，邀请他享用一部分。
如果不是两人的地位过于悬殊，柳离一定要误解这举动。
柳离没有动蛋糕，他打算等牧雪走了以后——如果她没有把蛋糕吃完的话——再慢慢品尝。
吃饱喝足的面试官没有再躺倒，她坐得还算端正，身体微微前倾。
“接下来我想了解一下你的感情经历。你可能不知道，作家对感情的体验能决定他写作的上限。”她露出亲切的笑容，“熟练掌握写作的技巧并不算难，语言表达的精准性我觉得也算合格，接下来就是最后的环节，请你坦诚地回答我的问题，好吗？”
“好！”
柳离的感情经历不算太复杂，他从社区学校毕业前一直专心学习，考入大学后不久就结识了瑟蕾娜。
交往后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，两人度过了甜蜜的大学时光。
柳离毕业后，开始纠结自己的去向。社区大学的学位没能给他带来更好的就业，但柳离发誓，绝不向平庸妥协。
瑟蕾娜劝说他放弃不切实际的梦想，在经过几段争吵后，瑟蕾娜不告而别。
“自由了，”柳离说，“我并不感到懊悔，只是感到轻松和舒适，我正向着梦想前进，沿途的一切风景，终会成为美好的回忆。”
牧雪点头，接着又摇头，“不对。”
“啊？”
“不对，请你不要用你习惯的叙事来说你想好的故事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如果你自己也没有察觉，那我要告诉你，你在欺骗自己。”她的声音有点吵。
柳离想起有一次，老师错拿金属笔在黑板上写字，他只划了一下，就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啸声。
“我不明白。”他咬出四个字。
“你答应过我，坦诚地回答我的问题，对吗？”
“……是的。”
人在承诺的时候，总是轻许真心。
牧雪没有紧接着说话，她调整了一下姿势，向后靠在沙发上。
沙发靠背由于压力而形变，表面生出许多皱纹。牧雪的正面在柳离眼前伸展开，接着，视野就顺着她的四肢扩开来。
她的双腿伸直了，脚刚刚好能搭上茶几的边沿。茶几上放着一杯冷掉的白开水，一杯喝完的咖啡，半块栗子蛋糕和……勺子。
她双臂向两侧打开，手臂两端恰好能伸到沙发的外侧，在那站着跟随牧雪的几人。
他们有男性也有女性，穿着一样的制服，戴着墨镜和口罩。服饰装扮的统一让柳离一直没有注意他们。对柳离来说，这些人本就是牧雪的附庸，是路人甲乙丙丁，何况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是牧雪这样存在感超群的知名作家。
他们当中有一位给牧雪接了水，有两位给柳离搬了椅子，还有一位买来了那块不凡的栗子蛋糕。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女性，自始至终站在一边，没有做什么服务。
牧雪只是伸个懒腰，却让柳离的目光第一次投向了在场的其他人。
特别是，有个非常熟悉的……
“瑟瑟？”
那位一直静静伫立的黑马甲，她拿下墨镜和口罩，对着柳离露出阴谋得逞的坏笑。
“宝~想我了没？”
“想你个头！”柳离嚷着，身体靠上椅背。
“啧啧啧，这么久没见，你就是这么打招呼的？”瑟蕾娜放下墨镜和口罩，将黑马甲也脱掉，里面穿着修身的白衬衣。
柳离的目光转回来，看向慵懒躺着的牧雪，“怎么回事啊？她怎么在这里？”
“她可是我第一个录用的助手，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？”牧雪笑得很开心。
“啥？她？”柳离吃惊。
瑟蕾娜很会写作文，柳离是知道的，不过作文和小说差的可不是一点点。她凭什么能当牧雪的助手？不，她连让牧雪面试的资格都没有，最开始的初筛都过不了才对。
“收起你的傲慢吧，小丑。”牧雪站了起来，“我根本不是为了面试来到这里的。”
牧雪突然空降猫市并不是为了面试，而是为了取材。
她早就在媒体采访中放出正在写作第二部长篇小说的消息，然而这所谓的第二部还只是个空中楼阁。
即使是想发表都有一堆刊物抢着要的牧雪也会遇到这种情况。
自从她第一部小说打响名声后，诗歌、散文、短篇小说等等大量作品发表，并且在柳离看来水平都高于一般作家，这足以说明牧雪的实力。
但是长篇小说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在如今的文学界，长篇小说依然是一个作家的重要代表，起点足够高的牧雪会在第二部长篇作品上感到压力似乎也可以理解。
要知道，为了写出满意的作品，有许多作家甚至会花费十数年不断打磨。
牧雪正在为了这部重要的作品取材，为此，她动用了那个极具争议的特殊法案——文艺创作法第3条创作优先权。
瑟蕾娜说，按照补充条款，关于文艺创作取材的优先权条文，柳离必须完全配合牧雪的创作取材。
法字当头柳离当然顺从。不过他没想到所谓的取材竟然是——
牧雪要求柳离和瑟蕾娜按照交往时的感觉进行私密的情趣游戏。
按照瑟蕾娜的描述，柳离一直是个好色的m男，而瑟蕾娜自己则顺着柳离的意思扮演s的角色。
不，这当然是谎言。奈何柳离有口难辨，明明被强迫的是自己。
现在，已经分手的前女友仗着文豪大小姐牧雪的威势，要当众羞辱柳离。
柳离衣衫半脱躺在床上，被瑟蕾娜骑在胸口，四周围着牧雪和她的随从们，有三个人从不同的角度举着摄影机录像。
也有人掏出手机拍摄，众人都欢天喜地，要看一出好戏。柳离不敢想，要是这些影像流传到网络上，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。
隔壁开始响起咣当咣当的装修敲击声，平日里困扰柳离的噪音今天听起来如同仙乐。
“去个人处理一下。”
敲击声很快停下，有人进来汇报，“隔壁的装修工已经逮捕，按创作妨碍罪拘留三小时。”
被打断的羞辱重新开始。
过去两人充满情趣的私语被当众公开，其中羞辱的意味变得更强。
拿着手机录影的墨镜男笑出了声，牧雪凑过去看了一眼。
“你在干嘛？”
他慌忙收起手机。
他在看《瘸子跳舞》。
柳离不懂，什么是瘸子跳舞，瘸子怎么跳舞。
不过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，开小差的被赶出去，牧雪让瑟蕾娜继续。
曾经充满爱意的肌肤之亲，现在转变为对一方肉体的凌虐。
凌虐的结束曲，柳离被索取一千万。这是作为牧雪创作取材的原型所需支付的“取材费”。
柳离拿不出一千万，被迫签署了欠条，出卖终身劳动权，并交出了房产以及余额。
牧雪带着人离开了，走在最后的瑟蕾娜对欲哭无泪的柳离眨眼睛。
“等着吧。”她没有出声，但柳离看懂了她的口型。
隔壁又响起装修声。